那年清明上老山 —- 中越边境纪行

2019清明前夕,我风尘仆仆赶赴云南老山。老山,这个叫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四十年前中越边境爆发了一场自卫反击战,无数为国捐躯的英烈长眠与此。如今,战争硝烟已经消弭,血染的风采依旧鲜红,和平语境下人们是无法体验战争一旦临头,带来的恐惧与无奈。

血染风采战旗红

我从广州启程,高铁接驳大巴辗转来到云南麻栗坡县,闻名全国的“老山阵地”距县城东南40多公里,路途不算远但没有直达班车。热心的当地人帮我找到给部队送菜的司机,允我搭他便车前往老山。

装满果菜的皮卡车沿着凹凸颠簸的公路一路南行,峰险谷深,藤葛交织,溪水潺潺,呈现亚热带典型的丛林地貌。一个多小时后车抵天保镇,天保历史上称“交址古道”,是云南最早的对外通商口岸之一。自宋代起当地土帮商就以竹木为舟载客运货,经天保水路往返中越两国。中越战争结束边贸重启,天保口岸重拾往日繁荣境况。

天保镇海拔170米,而位于镇以南七八公里的老山主峰海高达1422米(越南叫1509高地),两处落差甚大。老山地势西高东低,北陡南缓。皮卡车顺着国防公路蜿蜒向上,司机先把果菜货物送到常年驻守边界的“戍边英雄连”。然后,司机开车攀山越岭把我拉到老山主峰景区。

进入老山主广场迎面一尊“战斗英雄”雕像,钢盔、戎装、钢枪,令人肃然起敬。司机引我顺着石阶往上攀爬,走过一道道掩体战壕、钻进一人藏身“猫耳洞”。登上观察哨所,边界铁丝网和远处越南山峦一览无余。在陡峭的崖壁竖有“雷区”的警示石牌,令人毛骨悚然。

据说,当年前线战士曾以自己的身躯“滚雷冲锋”,为后续部队扫除雷区,彰显了热血军人的钢铁意志。时任国防部长张爱萍上将视察老山,亲笔题写“老山精神万岁”的纪念碑,屹立在老山主峰,无私奉献的“老山精神”激励了一代代年轻人。

在主峰广场,我遇到退伍多年的“老山突击连”张连长。清明他专程从贵州赶来,祭奠牺牲的战友。老连长指着身后的一片山头告诉我,当年老山一仗打得很惨烈,突击连战士以血肉身躯击退敌军多次偷袭,守住了老山主峰阵地。

1979年自卫反击初战告捷,部队全线撤回国内。但越军不甘溃败,又多次越境到老山、者阴山等地构筑工事,埋设地雷,骚扰我边境军民。于是,我边防部队奉中央军委命令,于1984年4月再次出击打响了收复老山战役。

在老山前线曾流传张又侠“参战轶事”: 那年,26岁的张又侠是一名驻守云南某部连长,后奉命开赴前线。在一次战役中,张又侠主动请缨,带领1个连成功穿越密林,在敌军背后发起突袭,配合主力部队全面进攻,一举拿下了阵地。张又侠因这次战斗被提升为团长。5年后,张又侠再次参战,在老山战役攻防两面表现出色。

当时,他提出一个完整的步炮协同作战计划,配合主力部队,成功击退了越军并歼敌3700余人。2011年7月,张又侠晋升上将。次年他“子承父业”出任总装备部部长(其父张宗逊开国上将,曾任总后勤部部长),2017年十九大,张又侠进入政治局,当选为军委副主席。“从士兵到将军”张又侠演绎了共和国“五零后”不同凡响的军旅生涯。

高山花环祭英烈

清明节早晨,县城附近的麻栗坡烈士陵园苍松翠柏,格外肃穆,黄白色菊花沿着山坡一直铺到天际线。公祭仪式10点开始,飒爽英姿的武警战士肩扛巨型花圈正步走上纪念碑。从祖国各地赶来的退伍军人们整齐列队,国防军绿,战旗猎猎,滚滚铁流,浩浩荡荡。祭奠队伍中我又见到了“老山突击连”张连长,他迈步走到墓碑前,特意为他当年在老山战役牺牲的战友点上一支烟,敬上一杯酒,表达思念和敬意。

麻栗坡烈士陵园目前共安放近名烈士遗体,其中英雄台安葬着被中央军委和军区授予”战斗英雄”称号的15位英雄。对越自卫反击战自1979年2月17日开始,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包括老山、者阴山、法卡山战斗等,历时近十年。在1300多公里的中越边境线上,从东至西建立了14座烈士陵园安葬着中越战争中牺牲的将士数千,他们的英魂依然坚守在祖国南疆。

中越战争爆发有其深层的国际背景。1975年越南抗美战争结束,南北统一,越共领导人黎笋背离胡志明路线,公开反华排华,并武装入侵柬埔寨。当时,越南依仗苏联支持,推行地区霸权,图建“印支联邦”。在中越边境多次挑起事端,侵扰边民,推倒界碑,蚕食领土,中越两国关系一度跌入深谷 。

1979年初,邓小平访美向卡特总统表达对世界局势严重关切。他指出,战争危险主要来自苏联。邓小平呼吁建立包括美国在内的反霸统一战线对付苏联。卡特同意中美加强合作,遏止苏联军力增长与全球扩张。一个月后,经中央高层决策和部署,一场以“教训越南、实为针对苏联霸权行径”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在中越边境打响!

战争没有赢家,战争带来的生命和财产损失无法估量。对于中越战事亦有不同声音,但是主流舆情仍以正面评价为主。中越一战维护了中国西南边疆的安定,为以后四十年改革开放的和平发展争取了难得的窗口期。中美关系改善,也有利于我国对外交往的国际环境,从引进吸收先进科技,到加入世贸组织,融入国际经济大循环,中国经济得以持续高速增长,跻身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另外,透过长达十年中越边境轮战,锤炼了我部队的实战能力和武器装备,培养出一批优秀的作战指挥将才。这些都是用血换来的成果,应倍加珍惜。

滇越铁路“生命线”

从麻栗坡出发沿着中越边界行进一百多公里,即抵达河口县南溪。南溪曾是建设兵团十六团七营驻地。1970年十六岁的我离开上海,奔赴云南。在那里度过了七年的知青生涯。昔日喧闹的南溪火车站现今显得十分荒凉,列车客运停办已久,偶尔有一趟货车呼啸而过,似乎提醒人们这条百年米轨铁路还存在。隔着碧绿的南溪河,曾经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坡,如今建起一座新市镇,街上店铺林立,车水马龙。

沿铁道徒步五里路,便到了我所在的二连。甫进连队,有2位老职工一眼认出我,直呼其名。离别四十多年,竟然还能相认,令人感慨!我登门拜访探望已逾八旬几位健在的老职工。当晚入住退休彭教师家,一座建在南溪河畔的农家院落,瓜棚绿荫,让人流连忘返。已经长大成人的“兵团二代”延续父辈湖南人的吃苦耐劳基因,开垦山地种植胶树,还承包鱼塘,兴建停车场,他们自强不息,凭勤劳双手编织幸福生活。

1979年战争开打时,二连所在的河口进入一级战事区域。听老职工忆述,当时这条米轨铁路成了部队运送兵源和作战物资的“生命线”。兵团知青组织起来护路支前,运送物资。七营卫生所的一位上海知青还报名参加了前线战地救护。1977年我已返回上海,因此错过了近距离体验战争的一次难得机缘。

顺着米轨铁道南行20多公里就可抵达河口。河口是坐落在红河与南溪河交汇的边境小城,与越南老街省隔河相望,由中越铁路大桥和公路口岸相连接。九十年代初,我曾到过河口,通过当地旅行社“一日游”,坐船到对岸老街市参观。目睹被炸毁的中越大桥仍横卧在南溪河上,深感战争的恐惧与悲凉。

资料显示,当年我参战部队从东、西两线集结22万兵力向越方发起军事攻击,东线由许世友上将指挥从广西友谊关出击,西线是杨得志上将统领由河口-老街攻入。当时越方为了阻止我军进攻,不惜炸毁了中越大桥,铁路运输被迫中断。随后,部队迅速搭架浮桥,运送兵力物资。不到半个月我军攻占了越南北方重镇谅山市并威逼首都河内。令越方意想不到的是,攻克谅山不久,我军便宣布从越南撤军,班师回朝,历时28天的1979年首次战役由此结束。

1910年4月由法国人设计的滇越铁路全线通车。这条铁路轨距宽1米(普通正轨铁路为1.435米)因此叫“米轨铁路”。它起于昆明,经河口出境终点是越南海防,全长800多公里。滇越铁路工程艰巨,全线跨越金沙江、珠江、红河三大水系及南亚热带半湿润气候、八成路段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沿线共建桥梁四百多座,隧道百余座,这在世界铁路建筑史上实属罕见。因此,滇越铁路被英国《泰唔士报》称为与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齐名的世界三大工程之一。

在云南除了米轨滇越铁路,还派伸出一条“个碧石铁路”(个旧-碧色寨-石屏),这条滇越铁路的支线是全国唯一的寸轨铁路(轨距0.6米)。这条全长177公里的民营商办铁路支线当时是由国人自己设计建造,从1915年到1936年修修停停,耗时21年才建成通车;寸轨小火车时速仅20来公里,车速之慢恰恰印证了云南十八怪“火车没有汽车跑得快”。还有一怪就是“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当时云贵地区高山阻隔,与内地不通火车,仅有这条米轨铁路可通达越南河内、海防,然后搭船走海路到我国沿海城市和内陆。1937年西南联大师生亦是通过这条线路,从长沙迁移蒙自和昆明。

距离蒙自十余公里有座法式建筑火车站“碧色寨”,依旧保留当年站台时钟,寸轨火车头和旧式车厢,此情此景仿佛带我穿越百年时空,回首滇越铁路的沧桑历程。几年前,名导冯小刚拍摄影片《芳华》外景地选在碧色寨。《芳华》以1979年中越边境那场战争为背景,讲述了部队男女文艺兵跌宕人生和青春芳华的年代故事,以启迪后人珍惜和平,崇尚本善。

(古远 图/文)

留下一個答复

請輸入你的評論!
請在這裡輸入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