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曉輝
庚子冬月，余偕古箏大家鄒倫倫、麾下英國《中華時報》總纂紀碩鳴共赴夜宴。碩鳴執英倫筆政久矣，今歲始歸香江。三人相約跑馬地杭州酒家，雖方寸之地，然座無虛席，燭影搖紅間盡顯繁華。
店主吳公，舊識也。昔年於灣仔主庖廿余載，金庸諸名士常顧其廬，匾額「杭州酒家」四字即出其手。是夜吳公自老店攜蟹至，解繩揭蓋曰：「此陽澄湖金爪蟹，諸君試觀其色。」但見澄黃如染秋暉，膏腴若凝玉露，佐以紹興老酒，頓生蒹葭懷遠之思。
席間余囑碩鳴：「爾報當為華夏傳聲，替蒼生執言。」碩鳴頷首稱善，復言近日社論見阻於內地諸端。余因嘆曰：「吾作《寒江獨釣：論香江選政之困》，亦秉此心。夫天下之事，理之所在，民心所向也。今觀香江選政，數據紛陳，官辭煌煌，然細察其里，真普選不存，公平盡失，自矜功伐而民心離散，豈非悖道之極乎？」
倫倫把盞接敘倫敦獻藝事，絲竹餘韻猶在指端。余因恙以龍井代酒，清茗氤氳間，恍覺東西文明匯於一席。余繼言：「蓋選舉之要，在廣納眾意，如江河之匯百川；今選民日減，票率低迷，雖延時而投者稀，此非民智未開，實乃真途阻塞之徵也。昔者《禮記》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今候選者皆經審察，唯『忠』是舉，豈非以繩墨束人心，使萬馬齊喑？民意如潮，堵之愈甚，潰之愈烈，此理昭然。」
碩鳴執茶對曰：「此間現象，實為名實之辨最佳註解。當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禮法遂成虛設。盧梭嘗嘆『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今見選票成符號，民意作展品，乃知自由亦有真假之辨——真自由如活水自尋出路，假自由若盆景任人修剪。」
余復嘆：「今以審察代公意，以威懾代自由，則《孟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理自現。昔唐太宗以水舟喻民，今若逆流而行，自吹自擂，終必覆舟。此非技術之弊，實道義之虧也。」
忽聞吳公辭別，雲老店尚有要務。臨行指窗外笑謂：「諸君可見？今夕馬場無駿影，唯有夜跑者如織。」抬望但見燈火闌珊處，人影翩躚似流螢。
宴畢，三人互道珍重。余獨步跑馬場，但見闃寂賽道鋪銀瀉玉，夜跑者腰佩瑩玉，步履鏗然如擊筑。忽有夜鷺掠草甸，鐵色翎羽劃破天心月，銜走半縷清輝。鷺影沒入霓虹處，忽憶吳公臨別之語：「馬照跑，舞已不能跳矣。」
佇立場中，但覺夜風拂面，竟帶姑蘇荷香。此時萬籟俱寂，唯聞星河流轉聲自雲外傳來。
二〇二五年12月8日夜於香港怡維軒
【按】此文以「宴席論政」為樞紐，將哲思辯證融於觥籌之間。夜鷺銜月之象，既喻文明傳承之責，復指自由受限之實。末以「星河流轉」作結，既見天地之永恆，亦顯人世之無常。跑馬場上，駿馬雖逝而足音未絕，恰似文化命脈雖遭困厄仍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