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滞留印度 亲历撤侨

作者 孙谦 (特约记者)

新冠疫情造成许多德国公民滞留境外,而德国政府也通过各种方法“撤侨”。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德国撤侨的对象不仅仅德国公民,甚至包括在德国拥有永久居留权的外国公民。特约记者孙谦就以这样的身份从印度回到了她工作生活的柏林。

    

Bildergalerie der Reise Lonely Places (picture-alliance/AA)新冠疫情压境,印度如临大敌

3月18日,印度政府宣布封闭国境,禁止任何人,甚至是印度公民入境印度。3月19日,印度禁止国际航班起降,正式封国,而也就是说,在印度境内的公民也无法出境。3月24日,总理莫迪宣布全国范围内封锁,国内的短途旅行也不被容许。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印度南部的旅游胜地,喀拉拉邦学习瑜伽。我原计划是在3月22日返回德国,但这一个接一个的禁令,却让我失去了所有自由移动的选项。离开印度的方式,只剩下最后一个:搭乘德国撤侨的航班回到德国。

和我一起”困”在瑜伽学校的,还有两个德国女生,还好有她们在,我及时得到了德国驻印度大使馆发出的撤侨通告,并在线填写了表格。

但我的心理其实是有一丝的不安。我在掂量,究竟这”侨”民,包括的是哪些人?虽然我有德国的永久居留权,我的医疗保险和社保都交在德国,但我并不是德国公民,而参照其他国家撤侨的惯例,被”撤”的对象也是本国公民。

要不要回中国?

而在印度还没有完全禁止国际航班之前,我也考虑过是不是要返回中国。中国国内的情况已经在一天天好转,连续很多天本土病例为零,新确诊的感染病患都是海外输入型病例。而这也恰恰是让我犹豫万分的原因。网络上的舆论对于这个时候从海外回国的人来说,非常不友好,”建设家乡你不行,千里投毒第一名”这样的论调着实让人心寒,但同时也很犀利了指明了我可能会给我的亲朋好友带来的风险:经过国际长途旅行和国内短途换乘之后,我确实有携带病毒的风险,同时很可能会传给我的家人,尤其是已经年迈的父母。 而在中国政府将防疫重点转为防控从中国外疫区入境的人士之后,所有人从海外回到国内都必须接受14天的强制隔离,费用自理,而且,对于在国内没有参与基本医疗保险的海外华人,所有医疗费用也需要自己承担。回国,于情于理而言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在3月19日,印度全面禁航之后,中国并没有任何撤侨的举措,因此,唯一的出路也只能是等待德国的撤侨。

Coronavirus | Indien | Kalkutta | Lockdown (DW/Prabhakar)
“禁足令”下的印度都市加尔各答

所幸的是,德国驻班加罗尔大使馆很快就给我们打来了电话。而第一个接到电话的,竟是我这个非德国公民,确认了我所在的地址,目前是否有居所和足够的食物,与我同住的人的情况,以及最重要的,也是第一个问我的问题,”是否是德国公民,是否有居留许可或者签证”。

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我们就收到了大使馆的邮件,确认我们已经在名单上。像阴沉了多日之后,终于天晴一般,两个德国小伙伴竟喜极而泣。虽然,撤侨大约500欧元的费用让她俩颇有微词。我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但邮件中的一段文本,却依然让我有些许的顾虑。

其中对于第三国公民,是这样规定的:”在能力容许的情况下,持有德国居留许可的其他国民也在被考虑的范畴之内”。也就是说,我能否跟两位德国小伙伴一起回德国,依然是未知数。

而与此同时,印度的政策朝令夕改,让人忧心。3月24日,印度总理莫迪宣布全国范围内禁止出行,即使是联邦州之内的短途旅行也不会容许,所有公共交通工具全部停运,私家车没有必要原因也不得上路。不仅仅是外国人,连印度本国的公民也大量滞留外地,不少人被困在火车站,公交站。数以万计的,按照每日工作量进行收入结算的劳务工在无法开工的情况下失去了收入,又无法在外地生存,竟然开始徒步走回千里之外的家。这样人山人海的画面,经过社交媒体的加工渲染传回国内,让我的父母和朋友们更加替我担忧,都希望我能尽快回到德国。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我们几乎每天都可以收到来自德国大使馆的邮件,更新撤侨组织的最新进展。而根据每日的通信记录,我似乎并没有因为不是德国公民而被”区别”对待。我们也受到了所在瑜伽学校的通知,德国方会在27日派车来接我们到机场。

3月27日早上,我们收拾好了行装,却在大半天的等待之后,收到了大使馆的邮件,喀拉拉邦的政府还没有给做好相应的通行证,要我们再等通知。期望的落空和归家的心切,使得年龄最小的德国女生在和家人通话的时候,泣不成声。

Coronavirus Evakuierung von Indien nach Deutschland (Quian Sun)
撤侨人群再印度特里凡得琅机场等待登机

体验印度式”封城”

而在终于上路前往机场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印度的”封城”,有多严格。接近20天没有看到外部世界的我们,吃惊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门庭禁闭的店铺,只有药店和供应蔬菜水果的小商铺依然开着。尽管我们乘坐的车子在车窗后贴了”德国政府专用”的字样,还是每隔半个小时半个小时都会被十字路口设立的检查岗停下来检查,而警察们都带着口罩,有些还穿着防护服。到了定点的酒店,负责登记和进行体温监测的工作人员也是,做了充分的防护,而这和陆续到达酒店,几乎没什么防护措施的,等待登机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Coronavirus Evakuierung von Indien nach Deutschland (Quian Sun)
德国撤侨登记表格

我们在酒店住了一晚,费用需要自理,大约一个人人民币200元左右。第二天早上五点,所有人就已经集合完毕,前往机场。登机的手续与乘坐正常的商业航空类似,并没有增加其他的步骤。飞机并不是很满,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空位。机组成员们都穿着全套的防护服,成了飞机里的一道风景,不少乘客都拿出手机来拍照。

Coronavirus Evakuierung von Indien nach Deutschland (Quian Sun)
德国从印度撤侨班机上的乘务员也“全副武装”

3月31号晚上7点20,飞机终于降落在了法兰克福机场。我取了行李,走在空荡荡的机场通道,又闻到了咖啡和烤面包的香味。这么多年来,往返于德国和世界不同的角落,而每次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就觉得到家了。

我没有来得及和患难与共的小姐妹们好好地道别。当晚最后一班从法兰飞回柏林的飞机是8点40,我甚至只有2分钟的时间来决定,是否要买下那张价值209欧的机票,不然就需要在法兰再呆一晚,或是倒三趟火车,辗转9个小时才能回到柏林。

24个小时没有合眼的我,最终选择了最轻松,最不容易交叉感染的方式。而听德国的小姐妹说,本来所有乘坐撤侨飞机回德国的,当天都可以全境免费乘坐德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