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一线日记》组诗
作者：黄鹤权
《无主手机》
如上了釉的月色，密密麻麻覆盖着北山
这座殡仪馆
没法通过对话形成新的口水运河
没法和电视机扳回一局
它们
也在长鸣
你能想象吗
正坐在收纳室，对视一万次沉寂越走越远
每一架都念着自己的乳名
或许偶尔
会想起它们主人吧
也想打着响鼻儿，随他们快速化成灰烬
《危城愚夫》
我热爱一种说法
他们像大地从人间租借下的火苗
穿入时光
落进最后一单元的悬崖
在战场，我们不分老幼、亲疏、性别
一样生根发芽
“那是离鬼门关最近的地平线吗”
有的完成战略性的撤退
有的不能把
刻在手心的那些话传出，被冻的硬梆梆
有的背靠着背，继续让鼓劲声
从面上蜿蜒成河
有的跌倒无人扶，有的还在教女儿走路
她们的眼睛凝视过我的眼睛
我相信眼前这一切，总是逃避不了
相信让人湿润却又
知难而进的
哀乐。还有短短的两三秒会响起
它们不知所措，但充满了一种熟悉的关切
速度越来越快
我不期盼碰到刻名归宿和动人拥抱
我们是光明本身。共顶一片封口的蓝天
我想抬头，
抖腕狂书，或一下子用声音表达
却找不到任何喘息的时刻
我叫武瀚。同音不同名。赴汉十九天。
《镜头一种》
2月4日，6岁的后山村小女孩还不知道
什么叫被动隔离
她只知道
消息传开后
热闹的人间一哄而散
一些人疯狂的恶毒言语正在挖空
她们家幸福的根基
“叔叔阿姨们
我会跟你们走的，帮我劝下他们
不要生气了好嘛
爸爸说，话说多了醋份大，人会酸的 ”
临走前，她对我那村的干部
诚恳地说
《她的结婚纪念日》
许伯说
老伴给他来了一条语音：
你小心，这碑不缺你一个。别那么拼
棋盘给你整好了，中华也买了几条
不知道叮嘱你什么
但一定给我回来
和我的晚年比一场龟兔赛跑
最后啊，死老头，放心我不怪你
这一天2月10号
离他随队赴汉已有十七天
《两种生活》
一种连夜从武汉逃离
他们太清楚了，
相信逃离，生的希望增加几十倍
一种病来如山倒，“礼失求诸野。”离开时
还没机会被数据统计在内
一种永远的小品王。幕布已落，还在忙
鼓劲式会议。
表格抗疫。颠得一线晕头转向。
一种生命场上的白衣争渡。
鼾声乍起，椅子上
地板上。是历史的笛声，催日落月升
一种顶着刺头光环，不断扣押真相压向心头
一种热搜体质。靴子
正落地！重建着官威的次生灾害
一种看见奥斯维辛之后，寒门还能写诗
但只敢稍稍靠近
那些有胜无声的语言
一种修起了回避与忽视的土遁术
一种蓝绿灯闪烁坊巷。被草民紧紧连起
偶尔会被政策大军包围。
消失殆尽
一种红旗招展的“欢迎你回家”是给上级看的
一种躬身入局。折叠行李、火车票和漫长的焦虑
开始了庚子漂流
一种蓬勃生活在家中阅汗青之栩栩，尝有
万里香气的麻辣烫
一种是在外用口罩抵御着渐入佳境的恐惧
一种是在内大肆卖国难财之后的满心窃喜
一种喊着给孩子留下妈妈吧
一种连对峙一平米坟墓的失语还在等待
一种不断地新生
叹息的故事从火中走过，奔腾向前
一种不断地死去。
没有活够的凡身肉体
是一扇扇洞向世界最丰富的窗，每一个意念
都光明磊落
一种用爱情去维持生活
一种在生活中维持爱情
《如果没发生疫情你这会忙什么》
抱她
吻她
吃个烤羊腰子，看杂志，做瑜伽，
练搏击，学做饭
修玩具，捡石头，洗床单，去菜场买菜
给一个阿伯定期照看菜摊
给父母换保险
或水上写字，看雨水主宰一会儿天空
我对这些能还魂的事，是有感情的
去你的，我对老常说
现在
就可以找起来！
《复工日：一点时刻》
旧车站前一名拉着行李箱的男子穿过斑马线
首石山下，
各类加油声在值守卡口
大大的logo依然显眼
大量被遗忘的车行道上好久才有一趟车
她不看他，只管
让步数追回一个芳香的名字
在一个人的民间。她有更大的空寂来自
殡仪馆漫溯的磷火
红绿灯的滴答声包着陷皮
在历史深处回响
报道说她已经在这里”硬核”上线十九天
包子铺、麻将馆，亲民饭店，十里奎桥夜市
啤酒花也一再失眠。
被恐惧拎在半空，等待一张公告鼓动奔流
黄色系的外卖骑士
在小电驴边
收起谦逊，刚痛骂过上一位不通情的主客
上车——关门——出发。从病房返家的
值班护士阿姨
睡梦中
对着武汉的方向，叫了一声儿子
《身无长物》
这一刻的春风是
用旧，探尽人间疾苦，吹久了的
站在湖边
我面对它一知半解，活着形同睡去的悬崖
封城十八天，我们要跟弯刀作对，
跟轰鸣声对峙，跟藏了很久的误会合作
已经经不起折腾
它也有故事，只是它没有说
《病中辞》
这条胜利路街上
有人对发国难财的途径了如指掌
有人发明了文字游戏，开启爱情堡垒战
有人拿不住一个水果刀
有人平生坐了大半辈子轮椅
有人还在物资运送之路开着，被黄昏吞没
有人是病房一线
非写不可的
刚轮替好的影子
还欠着家人一次飞行的说法
这些老中青的悲欢，有时候也会相通
不少刊物抗疫诗征稿启事
开通之后
他们整齐划一，掩盖众多原因和借口，都站对了
红蓝相间的坐标
正握起笔
像握住了，此生满心的期待
把那些一直在失去的缓慢找回来
《读苗师的江河湖海》
提及死亡。她眉头紧闭，想起了昨晚手术台上
几道白大褂边
呼天喊地的痛苦。近乎山穷水尽疑无路
面对心里的灰色
她也不敢声张
每一次，只是轻轻告知一道用红章加冕的处方
每一次，都在苦水中探索，微微蜷缩
这疼也一样。
在红绿灯下入骨入肉
她拉响鸣笛，一次次开疆拓土着恨的版图
不恨离去 运命 混沌的真相
只是恨这野味肺炎！扰乱了人间红和天空蓝的流动
让恐慌的身价与日俱增
她这朵小花刚定居在首付八十万的房子两月
她是余师。永远这般黑白分明
穷了一辈子，眼睛还一直睁着，终于偏执症的病
再次犯了。
昨夜再度越雷池一步，请战冲向武汉一线…
其实，她看见过留守的路
却还是挤进逆行的反向
选择了飞来飞去，成为药片与针管的主人
和一个受宠若惊的孩子
她六五年的衰容与缓行相衬，把土地染红了几片
每次想起，
我都久久凝望着这个赚尽加油呼声的世界
《抗疫一线日记》
（1）
看朋友圈的消息
令我伤神
大的常不能使得我欢喜
小的又动不动会反串到底
很少
能让我动了恻隐之心
今天有了一个：
“武汉红十字会，不要怪我们骂你”
（2）
“请让更多人看到”
这样好心的话
见多了
我左耳右耳都来回乱跳，然后浑身颤抖
一旦我接受了这种设定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
一锤子过去
给自己
（3）
检验试剂紧缺
穿行在城市毛细管道上的蓝绿灯光紧缺
送往生安详离去的人紧缺
宽容和耐心紧缺
成片任由人们拉扯、分配的糖紧缺
他们说
从监控里头判断
每个人
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一年用
黑洞还在继续。只有哭声还多余，还在以
缓慢的速度
向外运输
（4）
口罩的作用，是堵住谣言之口。
再不济
不外是，遮住里头
过得格外的漫长的一张脸
这几天
防疫措施与时俱进递增，很生动、很生活
我盯着在我旁边不断积累
起来的n95
埋头整理着悬着的心
我想把这些生命的保护骑手，派给无人问津
的蝙蝠、果蝇、野味们
让它们戴戴看
作者简介：黄鹤权，97年生，男，汉族。福建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海峡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扬子江》《星星》《诗歌月刊》《福建文学》《山西文学》《台港文学选刊》《青年作家》《草堂》等300余本刊物。偶有获奖，现居福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