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惠 陳洪海
陳洪海:我們拍攝87版《紅樓夢》有兩件怪異的故事。比如說王導走著走著,一腦袋就摔在地上,當時我們在正定,他說這個鏡頭拍完我們就收工了。那是快傍晚的時候,樹木晃來晃去好像有點恐怖的樣子。我們那時候攝像機、錄影機是分體的,攝像有錄影組,錄影有錄影組,攝像與攝像不像現在是一體的,當時是分體的。王導在最前面,我們在後面跟著,大概也就是在我們前面十步八步吧,他突然就像一個門板一下就摔倒了。這個聲音不是人肉摔在地下的感覺,就是門板拍在地下的聲音。我們一幫人就趕緊上前去扶起他,問他怎麼樣怎麼樣,因為王導畢竟55歲了。當時我問他多大年紀,他兩個手翻了一下,五十五。扶起來以後,王導的兩個膝蓋都摔破了。扶起來大家都說別拍了,王導說:“沒事兒沒事兒,趕快繼續拍。”沒走三步,啪,他又摔倒了,那個聲音跟剛才的聲音一模一樣。後來我們就趕快把他送醫院,一查,缺鉀,缺鉀就缺鉀,那肉摔到地上肯定是軟塌塌的聲音,他卻像個門板拍在地上一樣的聲音,你說怪不怪?
張惠:陳老師,我看戲曲京劇表演中有一種叫「僵屍摔」,演員往後一摔,像一塊門板倒地。是不是王導拍戲太專注,再加上營養跟不上,所以突然暈厥,造成像「僵屍摔」那樣的效果?
陳洪海:正定拍攝的最後一天還有個怪異的事。正定和石家莊中間不是有個大沙河嗎?我不知道你去過沒有,這個沙河已經乾涸了N多年了。那天我們早早的來到大沙河邊拍秦可卿出殯那場戲,出殯時候孝子賢孫打的那個幡,還有棺材前面那些紙活兒,都是提前半年就紮的。紮活的這個吳師傅曾經給閻錫山做過靈棚,那個時候都七八十歲了,他為了這場戲的這個紮紙活兒,半年多前就開始準備。拍攝的第二天,我們就全組人就要離開正定,坐車進大觀園,所以那天下午是在正定的最後一場戲。
那天上午,他們美術就把這些紙活兒扛到大沙河那邊去了。因為秦可卿出完殯以後,要把這些紙活燒了,寶玉、秦可卿、王熙鳳就在旁邊看著燒這個紙活兒。上午美術制景的時候,是萬里晴空,工人都跑到河兩岸樹蔭底下等,而且拍片之前,已經問過天氣預報,一個禮拜內沒有雨。因為秦可卿出殯要在河床上拍,要有雨很麻煩。當天曬得不得了,演員都到位了。我那個時候等於是參加了劇組裏導演組的活兒,比如說秦可卿出殯、元春省親,都叫我參與指揮。當時搭了一個很高的檯子,就是給攝影用的,因為要拍整個榮國府的全景,搭得很高,我就站在檯子上排練。要求是每個方陣要排好走位,吹嗩呐的,打幡的等等,一開始是不穿戲服去排練。三天排練,我兩天就給拍完了,因為一,我嗓子好,沒幾天全劇組的嗓子都喊啞了,我還站在檯子頂上喊著一二一。因為我12歲唱戲,我練過,我知道要怎麼樣喊,怎麼樣運氣發聲不啞嗓。二,我能組織,每一個方陣,我只跟方陣的方陣長說話,別人我不管,別人找我,我說你找你們的方陣長。
張惠:這不是和《紅樓夢》中王熙鳳的管理模式一樣?協理甯國府的時候,王熙鳳也說過,這二十個單管人客來往倒茶,這二十個單管本家親戚茶飯,這四十個人單管靈前上香添油。這四個人單管杯碟茶器,這四個人單管酒飯器皿。這八個單管監收祭禮,這八個單管各處燈油,蠟燭,紙紮……以後那一行亂了,我只和那一行說話。
陳洪海:拍秦可卿出殯那條路就像體育場的400米一樣,大家這麼走,我在臺上喊著指揮,彩排排了兩天就排完了。王導說陳洪海你太厲害了,你的組織能力很強。到正式拍了,我們都站好了,那是八月十五以後,萬里晴空,萬里無雲,李耀宗說開拍!我們那個時候是「獨眼龍」拍攝,就是只有一台機器拍,不像現在一場戲都有四五台機器對一個人臉上拍,這樣的話素材多,那個時候就一台機器。李耀宗說拍,點火!那邊火把還沒點著,突然狂風暴雨,狂風把搭得像山一樣的紙活兒給吹幾丈遠,那雨點子比乒乓球還大,一下就下來了。我們的工作人員就去攆,那個風刮得很遠,我們就把那些花圈什麼的都給攆回來,堆上就摁住,劈裏啪啦下雨了。王導和李耀宗就商量拍不拍,不拍明天就回不到北京,這是最後一場戲。王導說:「拍!」我們就點火,火把一點著,立刻又晴空萬里,立刻!一秒鐘兩秒鐘就又回到了剛才那樣,風沒了,雨也沒了,前前後後也就是三分鐘的雨和三分鐘的風。火一點到那個紙活兒上,立刻風停,立刻雨停,立刻,我講的時候,用詞是立刻,那真是立馬就停了。
我這個人愛動腦子,我琢磨著,這個地方在古時候是個古戰場,沙河兩岸打仗死的人冤魂有很多。秦可卿可是格格出身啊,皇家來人了,那些冤魂、孤魂野鬼都來告狀,就不能讓你好好拍。
張惠:您為什麼說秦可卿是格格出身?如果按照《紅樓夢》原文,她可是孤兒院抱來的。
陳洪海:秦可卿一定是格格出身。不然的話,薛蟠送她一塊楠木的棺材板,薛蟠是要殺頭的,楠木的棺材只能給皇家人用,秦可卿的出身一定是皇家的。是哪個王的孩子不知道,這個我也沒考啊。
張惠:劉心武先生2005年的時候在百家講壇上講,他認為秦可卿是廢太子的女兒,您是同意他的看法嗎?
陳洪海:我不是。反正秦可卿誰也說不清她的出身是怎麼回事兒,對不對?你們搞紅學的研究過秦可卿的真正出身嗎?脂批裏面也沒有關於秦可卿的出身,《紅樓夢》裏關於她的不就只有那首詩嗎?
張惠: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陳洪海:是吧?那首詩也沒有說出她的出身啊,只是說了她的結局。反正你從這個地方考證,薛蟠送給賈珍一塊棺材板兒,這個棺材板是楠木的,要是買的話,那可買不起。因為薛蟠家是皇商,家底子厚,所以說意思一下,賞他們幾兩工錢就完了。開玩笑,楠木棺材誰用啊,誰也不敢用,只有皇上家裏人敢用,對不對?
張惠:《紅樓夢》中說是「檣木」,但是從「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璫如金玉」來看,又確實有些像楠木。況且薛蟠常鬧白字的,唐寅還說成「庚黃」呢,說不定「楠木」當「檣木」也有可能。然而學術研究講究「孤證不立」,僅憑這一點,難以坐實秦可卿格格的身份。
對了,陳老師,關於您剛才講的突然下雨突然停,我發現了氣象學的解釋。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當雨雲飄過的時候降下驟雨,雨雲飄去後,雨即停止。第二種是當熱帶氣旋吹襲一個地方,風眼周圍的強烈對流雲團造成暴雨,但當一進入風眼中,雨即霎時停止。
作者簡介:張惠,廣西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西大學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北京大學與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聯合培養博士,中國社科院博士後,香港紅樓夢學會會長。